黄昱宁首部小说集《八部半》,中国式“黑镜”故事

来源:澎湃新闻

作者:徐明徽

2019-01-03

  横跨翻译、出版、创作三界的黄昱宁,被喜爱她的读者誉为“年轻的阿特伍德”,一位“女麦克尤恩”。翻译过F.S.菲茨杰拉德、亨利·詹姆斯、阿加莎·克里斯蒂、伊恩·麦克尤恩的作品,出版过几部散文集,近期黄昱宁推出了自己的第一本小说集《八部半》。

  12月22日,黄昱宁,鲁迅文学奖获奖作家小白,《思南文学选刊》副主编、文学评论家黄德海,做客上海作家书店,围绕小说家的作家身份与当代小说的写作技巧,从作家、翻译家、批评家三种角度展开了对话。

  《八部半》的每个故事都起于一个诡诈的、疯狂的念头,都在捕捉人们在幻觉、执念和伤痛中编织的那张亮晶晶的生活和意义之网,被读者认为是一部中国式的“黑镜”故事集。该书收录了八篇虚构作品《呼叫转移》《三岔口》《水》《你或植物》《幸福触手可及》《水星很忙》《千里走单骑》《文学病人》和一篇非虚构作品《海外关系》。“八部半”这个书名,既代表了这本书收录的作品数量,也暗合著名导演费里尼的同题名作。电影《八部半》把现代都市人的生活现状和心理困境打碎,重组成影像奇观,而这也是小说集《八部半》追求的目标。

  该书所收录的八篇小说中,六篇是现实题材,两篇是带有科幻意味的现代寓言;而它们真正的主题,都指向人们日常生活中面临的问题,并带有对人类未来的思索。最后一篇非虚构作品《海外关系》,以小说家的视角和叙述方式,追溯了作者亲历的一段亲人从海外归来的往事;同时,又根据历史材料虚构了亲人漂泊海外的坎坷经历,力求以家族故事来折射上海乃至中国近百年历史的大开大合。

  黄昱宁本人是一位资深文学编辑、著名翻译,同时也是一位出版过多本散文集的作家,因此她在小说技巧上,既是一位审阅者,又是一位转换者,同时还是一位实际操练者,在她看来,这三种不同的身份、角度和立场,为她自己的写作带来了帮助,同时也带来了一定障碍。

  小白很早就关注到黄昱宁的小说创作,并从作家的角度给予了她很多建议,但是在他看来,黄昱宁的小说形成了她自己的特色。而她的小说和本人非常相像,有时是正的,有时是偏的。“要了解她这个人才能了解她的小说,否则无法掌握她的叙述纬度。”黄昱宁的小说给小白的感觉是日常的,但日常中又有胡思乱想的东西;是合轨的,同时又是出轨的。“包括其中的人物也都在出轨,不管是婚姻出轨也好,日常生活出轨也好;所有的行为都在某一种轨道上,既合轨又出轨,既端正又偏离。反正里面充满了各种矛盾。如果让我提点意见,我觉得她小说的特点就是有一种矛盾对立的张力,如果把张力的两个维度再发展的更极端一点,可能这个小说的爆发力会更好。”

  黄昱宁说,自己也确实是因为要解决这些矛盾才有了创作冲动,具体到小说中,黄昱宁以这本小说集中篇幅较长的《呼叫转移》来举例,“很多读者不习惯的一篇,他们不能想象是我写的。作者和文本必然会发生联系,我之前都没有涉足过这个领域,所以刚开始写读者会想象我是外国文学出身的,一定会写得句子特别长,洋腔洋调,和家长里短没法儿有关系。还有些不太接受的人会说我写的东西太俗了,因为第一个故事是第一人称,主人公是一个电信诈骗的骗子,而且里面出现了很多人物,比如洗头妹啊,或者每天打麻将吃房租的人。”

  “还有人觉得小说里面有京腔,一个上海人写小说不应该出现京腔。但我觉得对我们这代人来说还挺自然的。我已经无法用上海话思维,虽然我是土生土长的上海人。小白可能还可以用上海话思维,但是我不行,我从小学开始一直讲普通话,”黄昱宁说因为读者对她有一个心理设定,所以目前听到的最多的反馈是“意外”。

  《八部半》的最后两篇题材是科幻,黄昱宁解释即使是科幻但她想解决的问题依然是当下的。“比如第一个科幻是讲快递的。因为有时在家里会想象自己多少天不出门而不会饿死呢?结果我发现自己几天不出门也不会饿死。但是这样的情况下,人会处在什么状态呢?我就从这个动机出发了,但是我又不想写一个人自闭症在家里,所以我就设定一个技术条件高度发达的世界,那里不需要真人快递,到处都是无人机,甚至整个文化都是希望你宅在家里,意识形态上都希望你不要出门。虽然故事好像是到未来,但仍然是从最基础、最日常的问题出发的。”

  “另一篇科幻题材的《文学病人》也是,我们每天都在谈如果机器人能写小说,作者还有没有饭吃?我想把它扩张成一个故事,看看能够变成什么样。结果我发现谁输谁赢不是问题,关键是我们自己在写小说的过程中,或者写任何东西的过程中,其实已经被很多东西规定了。我们开始像一个机器一样写作,这个可能要比机器人抢我们的饭碗更可怕,因为自己也变得像机器一样了。你看微信公号10万+,实际上都有类似于机器写作的套路在,这些套路好像是被所谓的读者反馈规定的,因为这些反馈构成了一个大数据;但是你写了这些东西以后,实际上你也硬性规定了读者只能读这些东西,因为大家都这样写了。经过这样的循环之后,实际上我们就像机器人一样,我们根本不需要机器人抢我们的饭碗。”

  黄德海则从评论家的角度,一针见血地指出了黄昱宁小说中所运用的写作技巧,与她所翻译、出版的外国文学大师作品间千丝万缕的关系。但是在他看来,这种“师法”并非生搬硬套,而是在经过了自己的消化和理解之后,重新观看中国的生活和经验,形成的一种观念和方法,这就使得《八部半》没有成为一个洋腔洋调的作品集,反而带来了一种非常中国、非常日常的阅读体验。

  黄昱宁曾出版过一本散文集,书名叫《假作真时》。其实这个书名已经预示着黄昱宁的写作是介于真实与虚构之间的,也预示着她终将以《海外关系》为跳板,从非虚构的写作跳到虚构写作的世界里去。所以小白在活动中表示说,他早就知道黄昱宁会去写小说的,而且期待她早日写出一篇长篇小说来。

  作为一位女性作家,黄昱宁的另一个特点就是作品中并不着意强调自己的女性身份。有人曾说,黄昱宁既是天生规矩的好学生,但也常常溢出好学生的范畴,以特别活跃的生命热力在尘土飞扬的红尘世界上蹿下跳。在小说集中,这就表现为她既会充分利用女性身份,剖析女性的心理和生活状态,又是又从男性的角度观察世界,写出一种独特的男性视角。小白称黄昱宁这种写作特点为“异装癖”,但在黄德海看来,这正是黄昱宁作品中值得关注的地方。

  除此之外,《八部半》中的内容更充满了当下性、时代感。可以看到,在这个喧哗与骚动的世界里,一切都在变动不居之中:小镇青年可以摇身变成企业家,也可以变为职业骗子,骗子又可以因为良心发现变成爱管闲事的好心人,男人可以是丈夫,是情人,也可以一秒变成吃软饭的,变为舞台上聚光灯下光芒四射的成功男士,也可以变为丢盔弃甲之红尘败将,女人可以是体面漂亮的妻子,也可以变为跟踪者,变为呼风唤雨的情感专家。这种变动感、戏剧性,也只有依托于新的写作手法,才能生动地呈现在读者面前。


责任编辑:霍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