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哲学对外传播中,《道德经》译本最多。这部2500年前的中国古籍在全球“旅行”至今,留下了至少97种语言的2052个译本,成为除《圣经》外被外译最多的典籍。这些译本构成了中国传统文化海外传播的“连续剧”。近日,美国汉学家、南开大学哲学院副教授邰谧侠(Misha Tadd)受世界汉学中心邀请参加第三届文明交流互鉴对话会暨首届世界汉学家大会,并就此话题接受中新社“东西问”专访。他指出,《道德经》不只吸引英语世界读者,在伊朗,在印度尼西亚,在南美洲的一些国家……各个地方都有《道德经》,都有《道德经》的“粉丝”。
现将访谈实录摘要如下:
记者:是什么契机让你接触到了《道德经》?
邰谧侠:我在14岁的时候,第一次接触到了《道德经》。当时,我在学校学习社会学的课程,要写一篇关于日本宗教的文章。小镇图书馆里,关于东方宗教、哲学方面的资料不多,我能一目了然。其中就有一本《道德经》的英文译本。
这个译本比较特殊,是1972年出版的由华裔学者冯家福(Gia-fu Feng)和妻子简·英格里希(Jane English)合译的版本。每一页英文翻译旁边,配有英格里希拍摄的中国风光黑白照片,照片上用书法写着《道德经》的原文。书的封面上,“道德经”三个字也是用草书写的。
另外,《道德经》吸引人的一个很重要的优势是,它的每一句话都比较简单,但含义又不简单。有的经典,你刚一看就觉得读不懂,也就不会再继续读。有的书,你一读就发现所有观点都了解,没必要去进一步研究。但《道德经》不一样,乍看上去它所说的内容有点像常识,但同时又很有深度,不能完全理解。所以它会吸引你继续读,继续研究。
那年春天我第一次读到《道德经》,秋天就开始学习汉语了。
英文版《道德经》
记者:《道德经》在英语世界的发行量超过《论语》。在你看来,《道德经》为何有如此大的吸引力?
邰谧侠:实际上,《道德经》不只吸引欧美人,在伊朗,在印度尼西亚,在南美洲的一些国家……各个地方都有《道德经》,都有《道德经》的“粉丝”。《道德经》为什么有这么多洋“粉丝”?为什么会传得这么广?确实是一个值得研究的问题。
造成这个现象的原因有很多。其中之一在于,它的文本是很抽象的。《道德经》中没有提到任何人名、任何地名,也基本没有涉及中国具体的文化符号,而更多的是讲一些抽象的理论,讲一些宇宙的原则等等。正是《道德经》这一特点,使其成为了更易跨文化传播的一部经典。
如果和《论语》相较,《论语》中谈及很多先秦时期特有的文化,或者周朝传下来的礼乐传统。对于这些内容,不只是海外的读者,就连当代的中国人也不容易接触到。因此,读者读《论语》会感觉和自己的生活有一点距离。而《道德经》则不然,它讲到的这些道理,提出的这些智慧,无论读者在什么地方,用什么语言,有什么样的文化背景,都是比较容易接受的。从跨文化传播的角度,这是《道德经》的优势。
另外,很多《道德经》的海外“粉丝”,他们不会只看一个译本,而是要读很多不同版本的译本。他们要比较不同的译者对《道德经》中的同一句话有怎样不同的理解,还有什么其它的翻译方式。虽然他们不一定懂汉语,但通过这种方法,他们或许可以更接近《道德经》的思想精髓,或者有更深入的了解。
外国嘉宾在“第五届老子文化论坛”诵读《道德经》
记者:作为“《老子》早期译本搜集整理与研究”项目的负责人,请谈谈目前取得了哪些成果。
邰谧侠:《老子》是《道德经》原来的书名。众所周知,《老子》译本数量很多,最初估算的数量大概有几百本。直到去年,我出版了《<老子>译本总目:全球老学要览》,其中收录了97种语言的2052个译本,这个数量远远超出了最初的预料。
《老子》早期译本的手稿目前收藏在世界各地不同的图书馆,收集这些译本就花了五六年的时间。各个图书馆对抄录古籍文献的规定也不一样。比如在大英图书馆,可以通过邮件申请文献的扫描件,而意大利国家图书馆不允许扫描,但可以自己去拍照。所以,我要到各地的图书馆去查找这些文献。
目前可以找到的最早的《老子》全译本,是公元1729年前的拉丁语版本,共有245页,现收藏于大英图书馆,我已经将它转写,今年欧洲大学出版社打算出版。以后也计划将现存的公元1900年前的15种语言71个版本的《老子》译本结集出版。
中国国家博物馆展出的赵孟頫书《道德经》卷吸引参观者
记者:这两千多个译本为《道德经》赋予了新的内涵吗?
邰谧侠:这些译本跟历史上《道德经》的各种注本比较像。注本通常是先逐字解释,再阐释整句话的含义,可以说这也是一种翻译。从过程上看,译本和注本几乎是相同的——译者阅读原文,再解释单个字词的意思,然后阐释其哲学含义。
由于《道德经》译本众多,在其传播过程中出现了一个比较有意思的现象,即转译。这些转译不一定以西方语言为主,比如说有个日本人把《道德经》翻译成了世界语,这个世界语译本又被翻译成西班牙语,在墨西哥出版。由此可见,《道德经》传播的历史是很复杂、很丰富的。
我不认为各种译本增添或者削减了《道德经》的原意,应该说每个版本的翻译都对《道德经》有新的发现。历史上,河上公、王弼、成玄英、王安石等人都曾为《道德经》作注,那么谁能代表真正的中国《道德经》哲学?同理,每个译者都将其立场蕴含在译本之中。早期的西方传教士来到中国,他们从天主教的角度阐释《道德经》。有的译者强调历史性,他追求先秦语境中《道德经》的含义。还有一些“心灵鸡汤”版本的《道德经》,即使不懂哲学、不了解中国文化的人,也可以从中学习一些生活智慧。还有人看《道德经》觉得它与生态保护有关,但在19世纪之前没有环境问题。这是当代人根据当时、当地的不同环境,挖掘出的对《道德经》新的解释。这是对《道德经》文本和哲学的发展和丰富化,也是文化的发展过程。
一位参观者在欣赏巨大幅书法作品《道德经》全卷
记者:今年4月,“全球老学”研究中心在天津南开大学哲学院设立,你担任研究中心主任。什么是“全球老学”?全球老学研究未来将如何发展?
邰谧侠:“全球老学”研究中心是研究《道德经》及其诠释、翻译的机构。老子思想的传播是一个全球的现象,这部经典已经不只是中国的经典,而是全世界的经典。当然,这是一个过程,原来是中国的,后来变成全人类的。
“全球老学”研究中心首先要把所有的《道德经》译本和相关注释,最好也把所有的汉语的精译收藏,形成一个完整的特藏。其次,是把全球老学的人脉扩大,就是要把不同国家、不同语种的专家联系起来,形成一个全世界的网络。
受北京语言大学世界汉学中心邀请,我参加了第三届文明交流互鉴对话会暨首届世界汉学家大会。大会期间,结识了巴西汉学家沈友友(Giorgio Erick Sinedino de Araujo),他曾出版《老子道德经河上公注·葡语通释》。而我从读博士起就研究《河上公章句》。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这个领域的汉学家“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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