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飞丨文

原中国出版工作者协会副主席

中国版协少年儿童读物工作委员会原主任

中国少年儿童新闻出版总社原社长兼总编辑

中国童书出版走过70年

七十载沧桑巨变，七十载岁月如歌。新中国的童书出版业与共和国同步，走过了70个春秋。70年来，新中国童书出版在党和国家的高度重视下，从无到有，从小到大，从弱到强，高速发展，迈入“黄金时代”；70年来，新中国的童书出版从短缺到繁荣，从简陋到精致，从封闭到开放，厚重发展，正迎来“童书大时代”。

回眸中国童书出版70年的历程，从“摸着石头过河”到“风景这边独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特别是改革开放四十年来，中国的童书出版乘着改革开放的“东风”，一路高歌猛进，从一棵“小树苗”，成长为出版格局合理、出版体系完备的“参天大树”，“小儿科”成为了令众人瞩目的强势出版文化产业。

不仅如此，中国童书出版在经历70年的发展后，早已从封闭走向开放，从曾几何时的只有引进到积极输出，成为能够影响世界的出版文化产业。如今的中国童书出版，正在成为中国出版“走出去”中的一股重要力量。

从初创到繁荣：中国童书出版国际化的“四十不惑”

回望中国童书出版国际化之路，改革开放是根本动力。从1978年到2019年，中国童书出版国际化走过了40年的时间，进入了大发展、大繁荣的“不惑之年”。总结中国童书出版迈向国际的历程，共经历了三个时期。

第一个时期是1978年至1990年的的初创期。这一时期，中国童书出版的对外开放还处在“摸着石头过河”的时期。改革开放初期，国内先是翻译出版了一批国外儿童文学作品，接着版权合作也开始出现。当时较早开始探索版权合作的首先是少儿专业出版社，接着非少儿专业出版社也开始探索出版了一批对外儿童图书，如外文出版社的《叶圣陶童话选》被译成多种文字输出海外。一大批少儿图书被翻译成英、法、德、西等多种语言在国外出版，京、沪、津、粤、川等省市都开始了童书的对外交往合作，中国童书出版界进入了对外合作的起步阶段。

这一时期，一些相关的对外合作交流活动也逐渐增多。1979年，在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亚洲文化中心举办的东京野间儿童画插图比赛中，中国的《三打白骨精》《小蝌蚪找妈妈》等少儿图书获奖。20世纪80年代中期至90年代中期的10年间，我国少儿图书出版业快速发展。随着国家政策开放，我国童书出版界开始积极走出国门，与海外同行交流，参加各种国际性的图书博览会，特别是意大利博洛尼亚儿童书展和德国法兰克福书展。并在北京先后举行了两次国际儿童书展。

从改革开放开始到20世纪90年代初期，中国少儿图书的对外开放迈过了初创期，进入了实质化、规范化的版权贸易和国际合作的新时期。

第二个时期是从1991年《中华人民共和国著作权法》实施到1999年的发展期。1991年6月1日起，《中华人民共和国著作权法》实施。1992年9月，国务院颁布《实施国际著作权条约的规定》，将我国著作权法律与国际公约协调起来；同年10月，我国成为《保护文学和艺术作品伯尔尼公约》与《世界版权公约》的成员国。这一系列国家相关法律法规和国际公约的实施，标志着中国的版权贸易和对外合作从此进入了一个新的历史时期，朝着更加开放、更加规范化和国际化的方向发展。在这样的大背景下，我国的童书出版也进入了一个更加开放和更加规范的国际化进程。从数据来看，这10年间，我国图书版权贸易的数量超过3万种，而少儿图书的版权贸易是中国版权贸易活动中最重要、最活跃的一部分。这一时期，我国童书出版社与国际出版社的交往更加密切和频繁。内地的许多童书出版社都派人参加德国法兰克福书展、意大利博洛尼亚儿童书展，还参加过美国书展、英国伦敦书展、法国图书沙龙。中外出版社之间的业务联系越来越紧密、业务量越来越大，这标志着中国出版市场已经与国际出版市场接轨，少儿图书的对外合作越来越繁荣。

第三个时期是进入21世纪后，中国加入世界贸易组织、全方位与世界接轨带来的繁荣期。2001年11月11日，中国正式加入世界贸易组织，为中国经济融入全球经济打开了大门。在这样的大背景下，我国童书出版更积极地投入到对外开放合作的洪流中，更加积极地开展对外版权贸易和合作，版权引进和输出量进入了历史上从未有过的高峰期。

进入21世纪以来,我国的童书出版出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井喷”式的繁荣发展时期,被业界称为“黄金十年”。数据显示，中国少儿图书持续19年平均以两位数的高速增长，童书出版占中国图书零售市场27.38%，规模超过240亿元，这是中国出版界绝无仅有的第一增长速度，亦是世界童书出版界举世无双的中国增长速度。放眼全球，中国童书的市场规模已跃居国际第一。如今的中国，已成为名副其实的童书出版大国。

与此同时，进入21世纪以来，中国童书出版迅速进入世界童书出版圈，国际童书出版商也高度重视中国这个巨大的童书市场。大量的国外优秀少儿读物和畅销书被引进国内，如人民文学出版社引进的“哈利·波特”系列，连续27个月居全国销售排行榜榜首；中国少年儿童出版社引进了比利时的《丁丁历险记》和瑞典的《林格伦作品集》两大系列，浙江少年儿童出版社引进了“冒险小虎队丛书”，接力出版社引进了“鸡皮疙瘩”系列、“蓝精灵”系列等。

随着对外合作开放的不断深入，我国优秀的少儿读物也开始了走出国门的努力。在改革开放和“走出去”政策的助力下，我国童书出版走向世界的征程取得了阶段性的成绩。数据显示，改革开放40年来，我国有2000多种少儿图书实现了海外版权输出。近年来，我国少儿读物版权贸易占整个版权贸易的20%，是我国版权贸易中最为活跃和有效的。中外版权贸易稳步增加，改革开放初期我国少儿读物贸易逆差一度高达48∶1，截至2017年这一比例已缩到1.9∶1。

中国童书出版的飞速发展和中国童书出版的大国地位，越来越受到全球的关注，中国童书出版的国际影响力日益增强。2006年9月20日至23日，国际儿童读物联盟第30届世界大会在中国澳门举行。这次大会大大提升了中国童书出版在全球的大国地位，也大大推动了中国童书出版的国际化进程，是改革开放之后中国真正走向童书出版大国的重要标志。

2013年起，中国童书出版加快了“走出去”的步伐，从版权输出到引进国际资源发展本土原创再到中外合作出版、建立海外分支机构等，中国童书出版正以更多元化、更深层次的方式加强国际合作。中国童书出版对外开放由引进借鉴为主转向“引进来”与“走出去”双向互动，形成了新的格局。

2016年4月4日，中国作家曹文轩获2016年国际安徒生奖，这是中国作家首获此殊荣，这是中国童书出版的一个历史性时刻，标志着中国儿童文学、童书出版走出“华文圈”，走向世界主流，在国际儿童文学界、童书出版界有了一席之地。以曹文轩获奖为标志，国际童书界再次掀起中国儿童读物的关注热潮。去年，中国插画家熊亮进入国际安徒生奖（插画家）短名单。这是国际安徒生奖1966年增设插画家奖以来，首次有中国插画家入围短名单，意义十分重大。此外，《团圆》《云朵一样的八哥》《辫子》等中国原创童书先后获得国际奖项，也证明中国童书出版正在跻身国际主流圈子。

2018年，中国首次作为主宾国亮相第55届意大利博洛尼亚儿童图书博览会。作为主宾国，中国展团的规模远超往届。展出面积、参展出版社数量、展览活动数量类型均创下历史之最。而展出图书更是达到4000多种，其中有40%为近年对外输出版权的图书。而在2013年中国出版界首次参加博洛尼亚儿童图书博览会时，所有参展中国出版社的输出版权数量一共只有37项。也是在2018年，在国际儿童读物联盟第36届世界大会上，中国儿童文学研究会常务副会长、中国版协理事、原中国少年儿童新闻出版总社国际合作部主任张明舟获选IBBY主席，成为该组织最高领导岗位上的首位中国人。中国的童书出版正日益被世界所认可。

2018 年3月，在第55届意大利博洛尼亚国际儿童书展期间，海飞（左四）参加 “熠熠生辉———‘国际安徒生奖大奖书系’”全球推介会活动

如今，中国童书国际化正朝着多元共赢的方向发展，童书出版国际化早已不是简单的你卖我买的版权贸易模式，而是开辟了版权投入分成、合作出版投资分成、合作出版同持版、合作出版系列开发等多种形式，形成了合作开放，百花齐放，多姿多彩的局面。总结当前我国童书出版的国际化，包括版权贸易在内可以归纳为5种模式：

一是中外合作出书。如二十一世纪出版社邀请波兰插画家麦克·格雷涅茨到中国南昌创作，双方合作出版了《好困好困的蛇》等一批图画书；与日本福音馆资深图画书编辑、旅日华人唐亚明和日本著名画家木下晋合作出版了图画书《熊猫的故事》。中国少年儿童新闻出版总社与安徒生奖插图奖获得者巴西知名画家罗杰·米罗合作出版了曹文轩的作品《羽毛》。这些中外合作的图书质量上乘，在国际上产生了较大影响力。

二是中外合作建立出版公司。如二十一世纪出版社与国际著名出版机构麦克米伦出版公司合作，于2011年9月成立了合资公司———北京麦克米伦世纪咨询服务有限公司，该公司打造了《不老泉文库》《零时差·YA书系》《麦克米伦绘本小书架》《8/12世界儿童文学精选》等知名图书品牌。

三是建立战略合作伙伴关系。如二十一世纪出版社与德国青少年文学研究院建立战略合作关系，与德国少儿名社蒂奈曼出版社签署结为兄弟社协议。中国少年儿童新闻出版总社聘请在国际儿童文学界享有声誉的国际出版人、IBBY基金会主席帕奇·亚当娜担任中少总社的战略顾问。

四是举办中国的国际童书展，设立中国的国际儿童文学大奖。2013年，上海举办了首届中国上海国际童书展（CCBF）。2014年，上海国际童书展把原先的“陈伯吹奖”升格为“陈伯吹国际儿童文学奖”，不仅向中国的优秀作家颁奖，且向优秀的外国作家颁奖，此举提升了中国儿童文学创作和童书出版的国际形象。五年来，“陈伯吹国际儿童文学奖”不仅让中国儿童文学进入了全球视野，也让更多的世界级作家一起来讲好中国故事。2018年8月22日至26日，第25届北京国际图书博览会（BIBF）期间举办了首届BIBF国际童书展，开创了以内容为本，全授权、全产业链的新型专业展览。

五是走出国门，构建“一带一路”童书出版平台。“一带一路”倡议是我国实现“中国梦”的重大战略决策，也是我国童书走向世界的重要平台。如浙江少年儿童出版社于2015年8月并购了澳大利亚新前沿出版社，成为我国第一家并购外国出版社的专业少儿社，把中国童书出版的触角伸向澳洲市场；接力出版社于2015年成立了埃及分社，这是我国专业少儿社首次在国外建立分社；安徽少年儿童出版社与黎巴嫩数字未来公司在黎巴嫩首都贝鲁特合资成立了时代未来有限公司，迈出了推广“丝路童书国际合作联盟”的第一步。

“七十从心欲”：童书大时代下的童书出版国际化

当前，是少儿图书版权贸易最活跃、最好的时期，可以说，“童书大时代”正实实在在地向我们走来。但我们也要清醒地看到，与世界领先的童书出版、最优秀的儿童文学作品相比，我们依然存在一些差距，我国的童书出版国际化也存在不少问题。我在与外国同行的交流中了解到，他们认为，中国的童书，在立意格局、想象力、翻译质量等方面还可以有更多提升。再如，当前我国童书出版格局还不尽合理科学，呈“满天星”式的“散沙”型结构，力量太散，难以集聚资源“走出去”。又如，我国童书出版盈利模式目前仍较单一，缺乏国际上成熟并成功的童书产业链赢利模式；童书出版品牌影响力不强，缺乏国际性品牌童书，国际性品牌作家等，这些都有待于我们继续努力。

那么童书出版如何发力“走出去”，需要从以下几个方面作出努力：

一是夯实基础，高质量发展。“打铁还需自身硬”，中国童书国际化首先要做的就是夯实基础，高质量发展。只有我们真正打造出“坚持思想精深，艺术精湛，制作精良”的“三精”童书作品，打造出真正能够影响世界的童书，中国童书出版国际化才能够真正地做好做强。当前，我国童书出版的总量已经超过美国，并且相当于整个俄罗斯的图书出版总量，但规模和数量增长的“天花板”不能也不可能无限度地提升。童书出版的实践告诉我们，当前是从数量规模增长型发展向质量效益增长型发展的时候。中国童书出版国际化的未来，在于高质量发展。

二是加强交流互动，增进深入合作。我国童书出版“走出去”的历史还不长，对国际市场的了解还不深入，走出去的人才队伍还不够强大，要善于发掘、整合国际出版资源为我所用，加强国际合作。要加强与国际儿童读物联盟（IBBY）等有影响力的国际组织的合作，增强在国际组织的话语权。要积极参加各种有影响力的国际儿童书展、奖项评选，主动融入国际童书出版主流圈子。要通过聘请国际顾问，邀请国外作家、插画家参与创作等形式，建立国际化团队。要在重点国家和地区选择对我们态度友好，有实力和较强影响力并有意愿的外方出版机构，作为长期合作伙伴，形成稳定的国际合作机制。

三是抓好原创，培植新人。经过改革开放40年的发展，特别是经历了“黄金十年”之后，我国童书出版原创出版能力大大增强，正在经历由“中国加工”向“中国制造”的转变。国际出版界越来越青睐这些中国原创少儿读物。曹文轩获国际安徒生奖，熊亮获得国际安徒生插画奖提名等，不是终点，而是新的起点。当前，我国已经拥有一支优秀的老中青三代结合的作家队伍和插画家队伍，拥有一批优秀的儿童文学作品和插图画作品，拥有一批视野更加开阔、出版水平不断提升的出版单位，他们承载着继续向世界童书出版高峰冲击的使命。特别是年轻一代，更承载着中国童书出版国际化的未来。我们要面向世界，用世界眼光来培育中国的童书大师，推出中国的儿童名著，构建中国的童书出版世界大社。要形成合力，共谋大事。

四是下大力气解决“文字翻译”问题。中文汉字，是世界上最美丽的文字，也是世界上最独特的文字之一，解决中国童书的文字翻译问题，是中国童书走向世界的关键问题之一。过去的经验告诉我，我们在报送参评世界儿童图书大奖时，常常吃亏在翻译上：中国人翻译的，外国人看不懂；外国人翻译的，缺少中国特色。因此，要着力解决童书的翻译问题。

四是高度重视儿童阅读，由需求带动发展。我走访过很多儿童出版大国，如美国、英国、日本等。我注意到，这些国家共同的特点是高度重视儿童阅读，强调儿童阅读推广。“全民阅读，儿童优先”，当前，我国已经进入“二胎时代”，每年估计要增加数百万乃至上千万的新生儿童，这样预示着童书读者群在有效扩大。在这样的大背景下，有效推动儿童阅读，需求带动发展，能够有力促进童书的创作与出版。与此同时，随着人民生活水平的显著改善和提升，对精神文化产品的需要以及要求也越来越大，越来越高，这对于童书高质量发展也有促进作用。

五是与时俱进，创新发展，寻找高质量发展的新动能。当今世界是互联网时代，是大数据甚至是人工智能时代，融合创新，寻找发展新动能，是中国童书出版高质量发展的重中之重，是中国童书出版国际化的关键一步。互联网、大数据等高新技术为童书出版走向新的发展提供了崭新的机遇和无限的可能，如何抓住技术赋能的机遇，打造童书出版界的“国之重器”，值得我们思考和努力。

世界童书出版史的实践告诉我们，一个重大的历史变革后，一定会伴生一个辉煌的儿童文学和童书出版繁荣发展的大时代。当前，世界正处在百年不遇的大变局中，中国正处在实现伟大复兴的历史进程中，中国发展站到了新的历史起点上，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了新的发展阶段。站在这样特殊的时间节点上，中国童书出版“走出去”正面临前所未有的大好机遇。

我从1993年开始从事童书出版，20多年来，我亲历并见证了中国童书业的发展和变革，见证了中国童书业从封闭到开放，一路走来的变革与发展；见证了中国成为在全球具有一定影响力的童书出版大国；见证了中国坚定地践行“不忘本来，吸收外来，面向未来”，走入“童书大时代”。作为亲历者、参与者、推动者的我，能躬逢其盛，与有荣焉。

今年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70周年，《论语》云“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我想，伴随着新中国成长的少儿出版，在这个最好的时代，必能从心而走，大路朝阳，成为推动世界童书出版繁荣发展的重要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