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杠青年和他们的翻译世界丨对话

来源: 国际出版周报

作者:许惟一 窦元娜

2018-07-17

        “CCTSS - ATLAS中法译者工作坊”(以下简称“工作坊”)由中国文化译研网(CCTSS)、法国文学翻译促进会(ATLAS)以及法国驻华使馆共同主办,从两国众多申请者中评选出6名译者(中方3名、法方3名)赴法国、中国进行为期两个月的研修。工作坊期间,学员将分别翻译6部中、法文学作品。

  通过培养对翻译充满热情的年轻译者,构架起两国文化互译与交流的桥梁,加强中国与法国文化互译建设,推动两国的文化交流。


  记者:在这次工作坊中,您选择翻译的是哪部作品?

  吴燕南(法语译者,译作:Nouons-nous):我当时报的翻译项目是翻译法国女作家Emmanuelle Pagano的小说,这本书由300多个片段组成,每一个片段都是第一人称的叙述视角,这些片段的主题都是爱情。

  这部小说译名我暂定为《缠》,因为书中300多个人物不同的命运其实都被爱情这个主题缠在一起。

  在工作坊学习期间,我已经翻译了3/4,目前正在整理片段以及作品和作者的介绍,希望联系国内的出版社能够出版。

  在我看来,这是一部很优秀的小说,作者是一位法国新锐女作家。

  记者:印象深刻的事有哪些?

  吴燕南:我们报名的时候都需要翻译一些选段,当时我翻得很快,完全没有意识到翻译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我觉得文本读起来通顺,那么我翻译起来应该也不难。后来在第一堂课的时候,老师很明确地指出了我译文中很多词的用法是不妥的。

  比如在诗意的语境下,是不能贴着原文去选一个跟原文一模一样的词。老师详细地告诉我一个词在法语中的多层含义,而我在最初的翻译中只选了一个最基本的含义。

  那一刻我才知道,其实翻译文学作品是一件非常难的事,自此以后我的心里就有了一根弦,无论翻译什么内容,在选择词语的时候,脑子里都应该准备着四五个选项。

  另外很有意思的是,有时候很多好想法都是在交流和碰撞中产生的。

  例如,我们每周都会有一堂集体课,讨论每个人遇到的问题。因为有很多法语中的语言游戏、韵律在中文中都很难体现,大家在交流中经常会相互启发。

  记者:您最大的个人感受是什么?

  吴燕南:感触非常深。实际上,我以前并没有翻译过真正的文学作品,因此对于我而言,这是一段非常奢侈的体验。

  我最大的心得就是对文学翻译这项工作有了真正的认识,也有了一定的敬畏感。这是一项和文学创作一样有着很高难度的工作。

  在具体的翻译工作中,首先要通读一遍作品,不仅仅是把握住文字的意思,翻译其实对阅读的要求是很高的,一方面你要把握住文字的意思,另一方面还要把握住文字背后的作者想表达的另外一层意思。

  一般优秀的文学作品,其深刻的意义不会停留在表面。此外,你要考虑如何在母语中把这些深层的含义表达出来。我觉得这对译者是一个很大的考验。

  在一般情况下,译者其实没有这么多的时间,也没有这么多人来指导和帮助你,而工作坊则给我们提供了很多这样的机会。

  记者:这种形式对于培养译者起到了哪些作用?

  吴燕南:工作坊最大的作用是提供了一种氛围,给文学翻译工作者提供了一个非常好的工作环境,在这种环境中我们可以一心沉醉到翻译这件事情上。

  即使不在上课,你的大脑和整个精神状态都是与你翻译的作品联系在一起的。

  同时,学员和老师之间有着很平等的对话关系,可以时刻去讨论自己手头在做的事情,对我们来说能够获得很多启发。

  从给我们授课的很多资深翻译家身上,我们学到了很多经验和教训。

  比如余中先老师给我们分享了很多翻译中的错误例子,告诉我们怎样去查资料,保持谨慎的态度,换一种眼光去看待自己的译文,从而发现更多潜在的问题。

  李一鸣老师给我们带来了自己的手稿,让我们在他的一稿二稿三稿中了解到他是如何循序渐进地去润色,提高自己的翻译质量。

  记者:参加此次"中法译者工作坊",对您个人而言最大的收获是什么?

  潘文柱:自3月20日“中法译者工作坊”在巴黎正式启动,一直到现在,就我个人而言收获颇丰。

  我们从每一位导师身上都可以学到很多知识,而且每一位导师各有特色,得到的收获也各有不同。

  在跟导师互动的时候,每位导师就像是一面镜子,从他们专业的角度,指出我翻译中的不足与缺陷,比如词汇理解、行文流畅度等,并帮助我加以改进。就包括我和树才老师才讨论了短短十几分钟,就已经收获很多了。

  如果译者只依托原文去发掘自身的语言资源的话,就会困在原文和词典之间,并没有把握其精髓,而树才老师作为创作的诗人,就会给我们一些勇气,让我们跳出困境,大胆将自己的文学表达体现出来。

  包括学生之间的交流,我们从法国学生身上也收获了很多,比如针对一个中文词语,法国学生就会给出好几种不同的法语翻译,而我们会一起讨论,互相学习、互相吸收。同时,他们也会从我们的翻译经验中收获不少。

  笪亮:每位导师都不一样,他们向我们所分享的翻译经验也不一样,比如法国的第一位导师就比较擅长翻译莫言的作品,第二位法国导师已经翻译过很多王安忆的作品,很熟悉王安忆的写作风格,所以这对我翻译王安忆的《本次列车终点》很有帮助。

  当然对于同一部作品的翻译,每位导师也会提出不同的见解,这对我们来说都是收获。

  记者:您在翻译过程中,是否遇到过什么困难?

  潘文柱:我这次翻译的作品是《中国制造》,确实遇到了非常大的困难,因为作者的行文风格有点类似普鲁斯特,普鲁斯特就比较喜欢写很长的句子,这部作品中,两页只有一个句号的大长句非常多,这个是我在之前的翻译过程中从未遇到过的,所以长句是我翻译中最大的难点。

  而导师们就会通过自己以往的经验,给予我很多指导与帮助,让我一点一点地去克服这些困难。比如有的导师就会建议我拆分成短句,如果原文中表达的意思已经完结,可以用同样的主语另起一句,导师们会给予许多细节性的指导。

  笪亮:在我翻译王安忆作品的过程中,最大的难点是翻译描写人物情感的词句。在他的作品中,有许多描写人物心理活动的词语,而选择贴切、正确的翻译词汇,是非常困难的。

  另外,王安忆还偏好重复用一样的词语,但从法国读者的角度来说,法国作品中一般很忌讳出现太多的重复词语,所以我必须想出办法来解决这个问题。

  毕竟王安忆就是这样的写作风格,将他的作品翻译成法语,我自身还需要继续学习。

  记者:您认为现在中法翻译是否存在其他方面的困难?比如人才培养、人才缺失、翻译质量不高等问题。

  潘文柱:其实我认为中法翻译的人才有很多,中法两国不缺这样的翻译人才。

  因为我发现如果有一本好书需要翻译,就得赶紧把它拿下,否则到第二天就会被别人抢先,甚至已经出书。

  像上个月我刚发现了一部好的法国作品,刚准备着手翻译,结果其译作就出版了,所以我们国家并不缺乏翻译人才。但确实存在一些其他问题。

  当出版社在寻找译者时,他们会首先考虑高校老师、教授或者更加出名的翻译家,但他们的时间又非常有限,所以出版社一般很少会去发掘优秀的青年译者,我们得到的机会太少了。

  同时青年译者又由于自身经验不足,难以担负起翻译的重任。

  因此,总体来说还是缺乏中国文化译言网的“中法译者工作坊”等类似的人才培养合作项目和合作机制。

  就我个人而言,现在已经步入社会开始工作,但并没有读研甚至读博,所以没有专门的导师来指导我,包括现在有很多译者都是跨专业来做翻译,所以如果能有更多类似于这样的翻译培训项目和平台,我相信更多的青年译者也会逐渐脱颖而出。

  笪亮:这是我第一次翻译中文长篇小说,但其实我也阅读过许多法国译者翻译的中国作品,有些我可以根据译作直接辨认出中文原作的行文结构、句子框架,而法中翻译也是一样的,这就说明这些译者在翻译过程中是直译过来的,有些作品可以采取这样的方式,但有的作品如果直译的话,就会出现翻译行文不畅,甚至读不懂、曲解原意等问题。所以我们需要通过相互交流、相互学习来提升自己。

  记者:除了“中法译者工作坊”,是否还有其他形式来培养更多的中法译者?

  潘文柱:这次“中法译者工作坊”的其中一个法国主办方是国际文学译者中心(CITL),是一家专门从事翻译的机构。

  除了这个合作项目之外,他们还有许多其他的翻译培训项目,尤其是“翻译春天”,有许多翻译家都会参与进来,他们不单单是讲课,更多时候还会参与讨论,举行翻译作品的朗诵会,或是将翻译与音乐及其他艺术形式结合起来, 吸引更多的人参与。

  “翻译春天”主要是为了将翻译的重要性体现出来,这个活动面向的是大众, 任何人都可以参与进来。

  比如在“翻译春天”中讨论如何翻译普鲁斯特,主办方就会将各国翻译普鲁斯特的译者都邀请过来,分享自己翻译过程中的故事。

  除此之外,还会分享一些翻译细节,如大家一起讨论如何解决翻译中的时态问题等,而这些我们只可能在大学课堂中学到的知识,在这样一个公众性的活动就可以获得,我认为这是非常值得学习和借鉴的。

  笪亮:除了“翻译春天”,CITL还将在法国各个城市举办其他的翻译论坛活动,而且大多数活动都是面向大众的,受众群体非常广泛。

  记者:请您分享参与“中法译者工作坊”或是自己翻译过程中有趣或令人印象深刻的经历和故事。

  笪亮:令我印象最深的是导师抛出一个问题,中法学生一起参与讨论,经过激烈的讨论之后,最后大家一致选择出最适合的翻译词汇。

  潘文柱:上个月我在法国阿尔勒翻译另一部作品时,我很想用括号把某一个句子标注出来,当我翻看英文译者的译作时,我惊讶地发现他也作出了一样的选择,那一刻我非常开心,就好像两种语言的译者在不同的地点、不同的时空,却在翻译同一句话时作出了同样的选择,我感觉非常有趣。

  当然译者的工作从整体来说是非常辛苦的,主要是和文字打交道,是不断寻找最佳翻译词汇、不断修改、不断取悦自己的一项工作,而且译者本身几乎拥有“绝对主权”。

  但对于青年译者来说,自身的翻译水平是非常有限的,通过向导师学习,才会逐渐发现自身的不足,并加以改进,这样才能翻译出更加优秀的作品。

  记者:您是否有喜欢的中国作家?

  笪亮:我最喜欢的中国作家是穆时英,他是中国上世纪三四十年代的作家,在他的作品中,我可以“读到不同的声音”“品出不同的味道”,尽管他的作品都是短篇,而且数量也不是很多,但读起来感觉非常有意思,当我阅读他的作品时,我感觉自己好像在听一段优美的音乐。

  另外一位中国作家张爱玲,我很喜欢她的写作风格。她的《第二炉香》等三四部作品现在都已经被翻译成法语,在法国出版了。

  记者:对于此次“中法译者工作坊”,您是否有什么其他的建议?

  笪亮:事实上,这样的翻译工作坊在法国已经举办了近十年,但在中国是头一次,这对于法国译者来说是非常好的机会,我们不仅可以提升自身的中文水平,而且对中国的文化也能有更深层次的接触,所以我呼吁可以举办更多的中法译者交流活动。

  潘文柱:我也希望其他文学机构可以举办更多类似的培训交流活动,因为这样“1对1”的教学培训计划是非常实用、有效的,而且更加注重对遴选出来的中法译者的培养,更注重对个人的投入,而不是整个局面。

  此外,我们也可以借鉴法国“翻译春天”等活动的经验,面向大众举办一些论坛和活动,非常希望今后能看到更多中法翻译人才培养的项目与平台。

责任编辑:霍娟